他从未发现从门到床榻的路这么遥远，远得仿佛再也无法抵达了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天旋地转后他坐在床，竭力让自己的吐息回归正轨。和的风越过布帘钻斗室，竟然也刮了三分凛冽，得骨都隐隐作痛。好在他的植笔记还摆放在床，将过往凝成一片可的实。记忆隔着恒久绵长的时光回望过来，如同层层上涌的逐将他逐渐淹没。

        白雪姬，鸭跖草科紫草属。致可的小花着生在饱满厚实的叶，是时最行的盆栽。提纳里有时会站在花朵摇曳的窗台边，捧起笔记向赛诺聊起关乎植的琐事。关于卵形叶片或叠叶草株的研习，总会转变为对彼此一疤的确认。从目光的温存，到指尖的描摹，再到嘴唇的碰，漫长白日注定要消磨在更一步的探讨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夕雾花，桔梗科疗草属。无数花朵撑起小小的伞，有如千亿星辰坠落而。提纳里会将这些鲜艳的花朵采集成束，用药杵碾磨成细腻的药粉，像是在慢悠悠地转动时光的磨盘，带一阵阵沉滞的响声。赛诺总是静静倚墙看他重复这些无趣的动作，脸上的神却堪称温柔。

        月见草，柳叶菜科月见草属。的花撑起恰到好的弧形，像少女旋转起舞时的裙摆。赛诺曾领着他坐在开满月见草的山坡上，向他讲述大赤沙海中传已久的梦境传说，提纳里则会在听到故事中变调的歌谣时不由莞尔。

        还有笔记的最开一页。提纳里了纸张上圆的树莓，念及年少往事，仍然不自觉地笑了声——及至的腥味越发重，刺的红纠缠着从他的嘴角渗。

        死亡女神坐在她赤红的镰刀上晃着双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：“这项交易是由你率先提。那么，在后续的过程里，希望你也能表现得稍微积极主动一些，让我少费些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不过一个眨的瞬间，提纳里就漂浮到了半空中。床榻上的“提纳里”不会再有任何声息，最后一红的活气也在飞快地从他脸上褪去。魂形态的提纳里则放透明化的手掌，向死亡女神平静地了：“当然。我会履行我的约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在为天堑彻底隔绝之前，仍能心意相通地以吻话别——这就不算一个太过悲伤的故事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如提纳里所预言的那样，赛诺再度完好无损地现在战场时，对方就已乱了阵脚。战役很快告捷，但赛诺却在鸣金收兵的那一刻察觉到，远雷从天的另一而来，鸽灰的云朵掩去了明媚天光，翔而过的报死鸟在天际发几声悲恸的号哭，目的地则是营地的方向。

        赛诺并不笃信这些预兆，却分明受到自己腔里的某一块地方在粉碎坍圮，尖利的痛直直穿透他心脏。他徒劳地握紧拳，唯有几缕风沉默地从指穿过。

        心的不安越发烈。当他快加鞭回到营地时，只见一位老者低眸跪坐在病榻边。床榻上的那人面容平静，仿佛一个黎明就会再次睁开。可他认得床边的这位老者——老人主持过神庙的多次庄重典礼，曾在他八岁时评说过他的未来；他也能辨别老者正在诵的歌谣——那是丧葬时为逝者唱的安魂曲。赛诺颤着声发问：“为什么只有您一个人在这里？其他的医者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年迈的智者轻轻摇了摇：“他向神明提了一场等价交易，用自己换回了你。交易已然达成，再无转圜余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绝路。您对他说过，有人曾亲自面见神祇扭转了既定的噩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在神明运行的法则之上，确有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——唯有最纯粹的生能够抵御死亡。人类对生存与繁衍的向往，成就了Alpha与Omega建立契约的肇始。《旧约》便是如此约定的，Alpha负责征伐，Omega负责繁衍。纵有大江大海将他们横亘两端，他们也能通过气味与标记将对方寻回。”老者落一声长长的叹息，“但那毕竟是仅存于Alpha和Omega之间的旧事，而这孩是个Beta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您也说了，战胜死亡的不是Alpha与Omega的契约，而是他们对生命本的渴望。”赛诺上前一步，目光熠熠如勺状星座指引的恒常明星，“他相信命运是能够更改的，我也一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前青年的神采竟与十五年前站在药炉边的少年重叠在一起，见多识广的智者也不由为之神。他垂首时的自言自语低沉近乎梦呓：人们通常会用证悟木修建渡河的船只，无非是看中了它的实材质。但假如彩缤纷的业果木，也能有毫不逊的质地，选用哪一种木材造船又有什么要紧呢？

        生存、交、繁衍，以及因它们衍生的种种，都只是奔行世间的外在形式。剔去繁复多样的外壳，人类所有好品质与信念的归因，也不过是一个至轻至简的字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最终老人的神态归于默许。他双手合十，俯首虔诚喃喃，书页中逐渐展开耀不可视的金法阵，速旋转的气压抑着山雨来般的力量。老者在猎猎的罡风中沉声说：“我还欠那孩一个明确的答案。假如你们之间的羁绊足够烈，就连神明也无法将其斩断的话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就请以你的方式，将他带回来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