蒙不清，汽车站的队伍排成了长龙，购票者多为回乡或离乡的中老年人，手中的编织袋滴滴答答地往挂着，袋的菜叶上沾满了飞溅起的泥，他们也只是漠然地提着行李无声注视，面容显些风雨兼程的疲惫。只有赛诺一个中生格格不地站在队列之中，潦草地披了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，成了老旧油画上被生刮开的亮白一角。

        沉闷压抑的大厅中忽然传来轻微的开关声，旋即大厅里老旧的LED屏亮起。售票员懒洋洋地拉开窗，在听到赛诺说明去时才挑了挑眉，显得神了一些：“真稀奇，又不是过年，竟然还会有人一大早买去那里的票啊。小伙，来得不巧啊，这周的票不卖啦。一位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波澜不惊的一番话，在赛诺听来却犹如惊雷。排在后的购票者促赛诺尽快离去，而售票员耐不住他再三询问，皱皱眉“啧”了一声，拎起喇叭冲他大声喊：“大巴停掉啦！暴雨发大了，盘山公路塌方啦！去不了啦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事后赛诺很多次回想起这天，想起这一次天真的、愚蠢的冲动，却始终找不一个明确的词汇来形容那时的心。他记得那天的雨了很久都没停，车站的人来往涌动，而他抱着书包傻傻地坐在车站大厅的角落等候，像一座落魄的未竟雕像。他似乎是庆幸的，庆幸这场大雨给了自己一个暂留车站、逃避现实的借，庆幸它让自己设地验到了近似故乡的天气，仿佛已然在故乡。他冷静来反思发生的一切，却发觉自己的心连失落都谈不上，只是心底一阵空的。就像车站的浪汉以废旧报纸为棉被，他的心脏上也只覆了一层柔易碎的稿纸，大雨冲刷就皱巴巴地烂成一团，暴他贫乏的人生阅历和幼稚的神世界：天大地大，只要提纳里想去，哪里不能看雪？为什么非要由他来陪着看雪？提纳里比他成熟，比他经济自由，他有什么资格替提纳里担心难过？

        他现在对提纳里的算什么，能够算是吗？那提纳里呢，提纳里在意他吗，他吗？

        赛诺仍旧坐在车站里，却像被窗外劈盖脸的雨浇了个清醒。他的是真挚的，炽烈的，毫无保留的，也因太过烈厚重显得杀机四伏。长期度氧气也能让人毙亡，他的就像纯氧，没人能承受这么纯粹又沉重的。提纳里关心他也信任他，却不能说是他。他连一个联系方式都从未同赛诺交换，他平静地向赛诺陈述着两周后将要离开的事实，就像赛诺也平静地接受着提纳里必将离开他的结局，就连来车站买票也偷偷瞒着提纳里。提纳里的离开是注定的、理所当然的，他必须学着接受，必须学会习惯离别，连落魄和心碎都显得无理取闹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赛诺一直都明白，提纳里不该也不会陪他蹉跎。

        3.

        每个城市都少不了类似的风俗纪念品市场。即便你知这块所谓的琥珀只是普通的滴胶，那尊狼形塑像也只是在铁制品外加用了彩的涂料，见到的所有小玩意都是市场溢价的受害者，也阻挡不了这种地方成为旅行必备打卡。

        我拿起了一只狐狸面，转去寻提纳里，见他沐浴在阳光和老板相谈甚。他在厚实的衣之外套了一件宽大的羽绒服，短发被摩尔曼斯克的风得蓬松，看上去像某种憨态可掬的小动。淡季的不冻港在正午时分相当寂静，小摊前的温和交谈仿若某种清纪录片的长镜，我能听到云层动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，也能看见提纳里脸上被染成浅金的细小绒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本我打算用手里这只雪狐来形容他，但在察觉到他拿起了一尊北极熊塑像时改了主意，现在他看起来像一只圆的小熊。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提纳里的时候，他笑意弯了弯尾，没有接我的话。就在这个时候，积在坡形屋上的一小块雪块咕噜噜地来，着提纳里的鼻翼而过，松松地碎裂成无数冰渣，其中几颗雪粒挂到了他的睫上，呼的气将它们拂成半透明的冰晶。

        乎我意料的是，我和提纳里的这段旅途，没有现任何我设想的尴尬场景。除却熟稔地称呼对方的姓名以外，我们表现得像两个初次见面的驴友，好像对方真的只是在社交网站上看对了的同路人。我想，造就这一切的本原因，是我们默契地选择了不去谈过往，连类似“我记得”这样的句式也不去使用。回忆就是这样难以捉摸的东西。它像一把牢牢嵌在心的钝刀，深是椎心之痛，向外则会挣扎得血肉模糊。它无法通过任何寻常手段去除，唯一的路是忍受它并且装作它不存在，不知不觉刀柄上就会爬满新生的结缔组织，那时它就成为了的一分――适应、合到默许，这是人类顽与懦弱的矛盾统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