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崔国公终于说今日的第一句话，尽因他齿不清，其实听起来还是囫囵一片，但崔之却还是听懂了。

大限将至，他唯一的祈求，只是崔之能好好的活去。

“你一个人……一个人好好活着，忘记过去一切，以后要轻松一……开心一……”

他的父亲，老崔国公正躺在床上，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，他脸更加灰败，尽崔之动作已经很轻了，而老崔国公也已经耳目不灵多年，但他如有心灵应，一就看了过来。

“忘……忘记崔家……吧，……不重要，那些……那些过去的地位，都……不重要。”

他行三，私里父兄皆如此叫他。

而老崔国公则回望着他，目光是一种历经沧桑的宽容与忍耐，崔之伏在床畔，老崔国公吃力的抬起左手，轻轻落在崔之上，轻抚着他的发，替他将发间草芥一一挑开摘去，仿佛他不过是贪玩归来的幼，发间也不是狱中草芥，而是爬树时偶尔落上的叶。

他已经许久不曾听到这个亲昵的称呼了，从五年前他兄长战死，父亲一病不起之后，他就再也不曾听到这个称呼。

又或者，其实他有机会听到的，只是这几年来他忙于朝事忙于斗争，忙于扛起家族牌匾，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事――陪伴在他父亲边。

枯瘦的手指落在他眉间，长久在朝中尔虞我诈，勾引斗角，崔之曾经最是潇洒不羁

崔之握紧了老崔国公的手，除了这两个字，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。

到底无上的权力，或者家族的容光是什么呢？这给他带来的没有任何好，却只有痛苦，带来的是家破人亡，他睁睁地送走了两个儿，然后又睁睁的看着最不适合朝堂的三在仇恨的蒙蔽之卷了政治斗争，最后彻底失去了清明心，走上了歧途。

“我在听，父亲，我在听……”崔之急迫地回答。

“父亲……父亲……”

老崔国公枯瘦的手落在崔之手上的链条上，张大了嘴，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，但他却只能发简单的字词音节。

崔之对皇权有恨，但老崔国公没有。活到他这个年纪，经历了太多事，他已经将一切都看透了，他失去了两个儿，不想失去最后一个儿。

他张开嘴，抬起手，颤颤巍巍地指向崔之的方向。

“三……三儿……”

“三儿……”

崔之连忙反握老崔国公骨瘦如柴的手，他能明显受到，他的父亲正在离他而去，他的手因此而剧烈颤抖。

“三儿……”

这几句话说完，好似耗尽了老崔国公浑的所有力气，他长大了嘴气，膛上起伏，瞳孔慢慢散了，睁大了，却还是用力地抬起手来。

他张开嘴，“啊”了几声，似乎是想说什么，但因为齿不灵，说来只是囫囵一片，浑浑噩噩地听不清楚。

紧接着里间传来一声咳嗽，崔之一颤，提起了手上与脚上的锁链，轻手轻脚地走了去。

没有人求你扛起崔家的门楣，谁没落了，谁新升了，谁活了谁死了，都是正常规律，不要求，求不来的。

崔之连忙走了过去，坐在床畔，锁链响动，老崔国公的目光被引过去，指了指崔之上的锁链，浑浊的睛里忽然充满了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