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至公府，通禀姓名后，有府吏引审穿堂走巷。原以为对方等在正堂，孰知三绕五绕，自己却被带到了后院花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什么烈酒，”袁绍温言，一把抓过审的手，把他拉到自己旁，“正南，来，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正南，孤清醒得很，”袁绍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，改成了正襟危坐。“不知正南如何看待此次南征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自袁绍麾，审被授以治中别驾之职，委以腹心之任。并总幕府的同时，冀州的粮草、吏治、兵源，他无一不手。初平二年冬，公孙瓒大兵压境，冀州诸郡县无不望风而降，袁绍亲领大军战于界桥，审在后方想尽办法筹措粮饷。初平四年，袁绍大会薄落津，恰逢魏郡兵反，杀太守栗成，贼数万旅数支占领邺城，审在混乱的局势中苦苦支撑。在那样的时刻，审不知由何产生的信心，似乎无来由的相信自己的将军、明公，绝不认为他会被骁勇善战的白义从冲垮，或是被浩无度的黑山军惊吓。每当那样危急的势将近，他脑海中总会浮现一个气定神闲的影，似梦非梦，似幻非幻，那是堪当霸主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审先生在想什么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他斟酌了一，遂开:“在想，不过一籍籍无名的州府小吏，何劳君侯单独召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审被扯得一个趔趄，险些摔倒在袁绍上，不禁腹诽，将军向来稳重娴雅得宛如一尊神像，这回怕不是真的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被这样的人征辟，说不激动是假的。审终日如无波古井的心里终于泛起丝丝涟漪。临行前，他换了一新衣，取了那枚玉佩，珍而重之地悬于腰间。同时又不免思绪万千。坐在那诺大府邸的人来了又走，也不知这一位声名最著者，又能呆上几时。

        （四）

        有一人着紫衣，幅巾，临池依栏，负手而立。本在赏鱼，听闻背后传来的脚步声，蓦然回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公孙瓒一介武夫，

        审脑海中霎时涌现许多画面，长着同一张面孔的紫衣公躬施礼，恳切地对他说:“请先生教我”。

韩馥让位。也就是在这年的秋天，审被新任的州牧延请到了府中。

        审浑一激灵，霎时从谵妄中惊醒，看到袁绍正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，目光有如实质，不禁脊背生寒，冷汗簌簌落。

        眉如远山，目秋，一张似笑非笑的脸，端的是雅致非常。举手投足于温和之中，更兼有一种肃杀之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大军开前夜，审再度叮嘱好两个随征的儿后，受袁绍之邀，拜访了对方府邸。

        时光如白驹过隙，转瞬即逝。七年时间，审与袁绍君臣相得。其间虽几经波折，大将军终收冀青幽并四州于麾，河朔之众带甲数十万，已是诸侯至，看着正要一步步照南向以争天的计划前行。冀州却在此关键之时，产生了不和谐的声调。先是田丰在廷议上怒摔手杖，次之沮授力阻南征未果，竟广散家财传播些此去必败的诽言丧语。更有甚者，袁绍决定亲征的夜晚，有大星孛于大梁，一时有星工建言此乃不祥之征兆。然而乎审意料，无论有多少阻碍，都没有动摇行事向来求稳且于星象一颇有些兴趣的袁绍南的决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对方的话语如此直接，审心一半欣、一半自嘲。自嘲于闭门苦读十数年，依然无法摆脱家族的影响与助力，欣于冀州的新主审时度势中隐藏着的野心与壮志。今汉室江山狼烟四起，还有什么比安定天更有诱惑的远望？

        “看来正南熟读《孙》一书，”袁绍嘴角扯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，“但孤以为不然，八年前在界桥，孤不信自己必败，八年后的今天，又如何可说有必胜的把握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兵书之法，十围五攻，敌则能战。今以将军之神武，跨河朔之众，以伐曹氏。譬若覆手，今不时取，后难图也。”审字斟句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愿倾全族之力以助君侯。”他听到自己如是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审先生过谦了。这邺中谁人不知，审先生风姿奇伟、忠介刚直，”袁绍顿了一，继续说，“且审家族富兵。吾以冀人治冀土，南向以定天，还有比审先生更合适的人选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被小厮领到正堂，只见大将军着一袭白单衣，独自一人坐在案前自斟自饮，听到脚步声，稍稍抬看了他一，声音慵懒，“正南，你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玉髓中的红更了，红得宛如审艳丽的绸布。

        审虽未曾亲见过这位新任的，或者更确切说是自任的冀州牧，但袁本初的大名又怎会不知不晓。他是威仪止动见仿效的少年郎官，有清能名的濮阳长，守冢庐六年的大孝，更是宦寺之祸时，面对党人力抗之而死、窦武诛之而死、阳球力击之而死，仍敢以任之，救众士灭宦官的风名士，是讨董联军公推的盟主。但同时，他也是一些言蜚语中，那个引董卓京，邀白南驰，置家门于不顾，与兄弟反携貳的阴毒小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审小趋向前，躬了袁绍举杯之手，劝，“将军速来不善饮酒，明日大军就要启程，为保重贵躯，还是不要再喝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审看到了梦中人的真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