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人还说，天无不是的圣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君君臣臣，父父……苍庆之是天人的“君父”，理中断不可违逆的存在。然而他尚且端坐在皇位上苟延时，便已失了帝王威仪；自以为扳倒心腹大患便得意忘形，终是落得死无全尸的场。

        既然谢家视礼法教诲为无，那他未尝不可。冠冕堂皇的词措向来用作束缚位者，令他们不敢言不敢怒，温驯地俯首躬，违心呼着万岁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旦尝味权力果实的甘饴，其余事就已索然无味；亲，友，……这些迟来又掺杂了杂质的东西无论吃多少，腹中仍是饥辘辘，总在深夜哭泣着渴求更多。

        事比想象中顺利。西树的铁蹄冲破了军列，纵挥戈、所向披靡的镇西大都督连同旌旗坠落，血染黄沙。

        短短一刹似乎放慢了数倍，谢谦后知后觉地想：原来他不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竟不知！

        大仇已报，谢谦却受不到喜悦，几近要溺毙在浩瀚的失落与荒谬中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么多年……他竟依旧是一概不知。仿若当年芙蓉宵后便将人遗忘，他并未能看清恭顺外表的祸心，也不了解如同野草潜滋漫长的恨。自始至终，也好恨也罢，都只浅尝辄止，未能留半印记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的认知令谢谦作呕，耳畔异母兄弟的凄厉呼喊模糊不清，血逆的声音充盈周。

        太可惜了，他想：这与预想的不同。谢迁应当在活着的时候，饱尝被背叛的痛苦。

        麓空九年，西树犯边境，青鸾战败。

        王家乘势参奏失踪的谢彦休投敌叛国，帝王大怒，未经调查，褫夺谢迁爵位、官职，罢免世。风光无二的谢家竟在一夜之间倾覆。

        功名加的镇西大都督草草葬；桃李满天的弘文馆馆主乞骸骨，门生缄；与琴师、仆人混迹，无视教条的县主为妃，担了“贤良淑德”的虚名。

        飞鸟尽投林的哀鸣之中，唯有谢谦不降反升。由无辜命铺就的青云路已延展至脚，只要他想，自可以封侯拜将、扶摇直上，他也的确这么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谢谦垂眸看被革职的长兄，听着肺腑之言。积石如玉，列松如翠，这样的君不善勾心斗角，遑论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边人。对于家人，他总是作年长者该有的样，完完全全地包容。

        像，实在是太像了。谢谦想：他们父两为什么都不曾怀疑呢。倘若布防图之事有傲慢轻敌的因素，帝王独留他一人在朝堂还不能令谢述警醒吗？

        反倒是懵懵懂懂、一直不着调的幺妹已中窥豹，不动声地疏远。谢彦休听闻噩耗后选择投靠西树――既然君主醉心权术而视边关将士与百姓为草芥，那么他也不必再尽忠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时常忍不住将兄妹三人比较：到底谁更像谢迁呢？

        风云变幻、事事莫测，正当王家再一次把王仪当作为权势添砖加瓦的牺牲品，准备实现未竟夙愿的关键时刻，谢述状告王谚勾结外族。

        活着便被封为太师的权臣面灰白，他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。

        向来轻视的病秧竟能如此忍辱负重，潜伏着在幽暗的角落给予致命一击。

        勾连外族、意图叛国，本该是他为谢家罗织的罪名，如今却成了自己的命符。恍惚中，王谚想到了另一种可能，他不敢去看被扶持上位的伪帝，生怕从那双烟紫的中瞧见狼狈的倒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