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文龄本就聪慧，一听便知南婉青的应对之策，当即应，也分不心神细想，南婉青如何得知改诗与赵华龄之事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时赵文龄还是淘气的年纪，心血来扮了男装，跟着三哥——赵家三公混太学，听宋老爷说《易》，不慎显女份，结结实实闹了一场。有太学生作诗讥讽：胡敲石黛充八卦，扭尽金针绣《易经》。话中之意，女岂堪学《易》。

        赵文龄因此得太学，成为楚国百年间第一位，也是最后一位太学读书的女。

        清明如镜，寒冰参差，中倒影零碎，大略辨五官轮廓，岁月的痕迹消弭其间，一望去，似乎与十余年前并无分别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是白继禺不留后招的一步棋，成了，朝堂又是一阵腥风血雨，不成，也可令宇文序与东楚世家生嫌隙，横竖死的只是一个隐居多年的前朝遗臣。

        私试答卷取一人为范本，张榜庭院，供诸生赏读。众师争论不休，赵三公与宋阅二人难分，并列一等。张贴答卷之日，赵三公于庭中狂笑，此文除却承题结尾，里见解心得，全自家六妹读《易》札记。诸生受此羞辱皆大怒，必要将赵三扭送学官，判一个舞弊之罪。

        宋家五郎，冠绝京华。

        赵为宪主持宋阅冠礼，既是为了还赵文龄的人，也是对宋阅寄予厚望。

        许是烛火昏黄，迷迷蒙蒙如同半睡半醒的梦，恍惚也是这般安静的秋夜，灯

        其后某日太学私试，学官易义题：乾为金，坤为釜，何也？[2]

        ——我只是想见她。

        积石如玉，笔底生花。

        宋阅：“那又如何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看不惯那首应制诗，‘明主宸驾青骢勇’，打了你一耳光，不过是一场误会，有人别有用心改了诗。”南婉青闭拢双门，转对赵文龄说，“待会儿你记得求宇……陛，许你与赵华龄相见，否则不好送他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阿公为你取字行远，便是怀着谨守君之的期许，立德、立功、立言，成一朝肱，一代鸿儒，定千秋基业，谋万民福祉……”赵文龄语重心长。

        叹息的尾音与隐隐约约的焦糊气味四弥散，渺无踪迹。赵文龄默然，好话歹话闷在中，理不绪，末了只得叹一声：“请裴夫人来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朱唇轻启，冷静得过分：“白继禺，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，你和宋家若想活命，离他远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提及宋家，紧贴手背的大掌微微一颤，终究只能收回手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年三岁小儿也知哼唱的歌谣。

        棉布浸透碎冰冷，捂上脸颊消止痛，而今渐渐和，赵文龄心烦意乱浑然不觉，宋阅捧来铜盆，低声唤：“多谢你，六妹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嫔妃私会外男的丑事，倘若宇文序不打算留南婉青，宋阅死路一条；倘若宇文序留南婉青，宋阅依旧死路一条。天亲手捉的奸，无论轻罚重罚，宋阅难逃一死。

        灯影明灭，一只白翅蛾围着烛焰飞前飞后，扑棱棱的，夹杂灼烧的滋滋声。

青合拢门扇的动作一顿。

        混战中，宋阅揭自己的卷，当年冠绝京华的宋家五郎，一举一动俱是受人瞩目，众人以为他不屑与女之辈相提并论，怎料宋阅摇摇，叹了“弗如远甚”，将两份答卷奉上宋老爷跟前，宋老爷读罢赵三文章，拍案叫绝，钦定一等。

        灯飞蛾仍在扑火，噼里啪啦的，宋阅不答话。赵文龄径直破：“白继禺意何为，你当真不明白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的眉目隐在黄檀柜门的阴影里，看不真切，仿佛人世不容的妖，只能缩于无边暗夜苟延残。南婉青低眸，骨节嶙峋的一只手，瘦成老树盘虬卧龙的枝，却是温的，好似燃尽寿命仅存的一丝温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也瘦了许多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