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笑屋里寻到了他。众人皆知此地有令人想起开怀过往之功效，却无人知他到底想起了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对于此事，康杖石也尚未解释过一句。毕竟人啊，一生总有一块土、一件事、一个人是他终生梦寐的。在生求不着，死后仍要找。他实在抓不住，只能守着过往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东海之上，“多箫”的名声渐起，康家在康杖石手上愈发壮大，众人皆赞他、佩他，大有响誉海上之势。然而谁也不知，他梦里仍常常梦回当年，看那一无所有的少年回眸，带着一晶铿锵的傲骨，眉清亮如月。康杖石猛地醒来，看月光透过窗柩撒，恰照在铜镜上，印他甚为惶惑的面孔。他缓缓地伸手抬起铜镜，心想，人这一生，还是要留住些什么好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康杖石驻颜之术日益，以各类护颜奇花之粉敷面。烛灯幽幽，他注视着铜镜里容貌不变的自己，镜面似乎能让面容变得起来，他的脸上淌着冷橙的河，忍不住想，月泉淮呢？月泉淮变成了什么模样？打开上锁的柜，把收集到的月泉淮的动向、消息都一一读遍，仍然是浮想遥遥，思念至极。

        冬天芦苇、芒草把山开成白发苍苍，时光逝，把少年等成白的人。康杖石以“不老神翁”之名响誉海上，凭一己之力大兴康家，又稳步经营数十年。然驻颜之事，难敌光阴老，容貌虽和当年无大差别，发却大半白了，只余几缕黑丝。

        难如今，时间就连容貌也要从他手里拿去吗？康杖石很不甘心，他以尼兰神树之果和亲之血驻颜，更是派大量人手去寻驻颜之法，怕他们岛不归，还一一了归家散。

        康杖石也知这只是苟延残之计，却别无他法。若失去了容颜，于他来说实在太为可怕，再没有什么能唤起上生或死的渴望，只能打开血去湮没这张跟季节一样惹人恼火的白纸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日到来得比他所想的要快一些。神树被毁之时，康杖石心中的预已然应了大半，他回到不老居，想要取亲之血，却发现他血枯得彻底，难以再血药。

        康杖石却很是平静。他放了取血的工，双唇沉默而涩，他觉到自己停留在生与死的噪音之外，飘在海上，跟在那日划开他心的船后。海葬吧！是时候了，他合该与大海同眠。只有成为大海，才能夜夜映月，与月同眠，与月相照。

        后传来一阵脚步声，康杖石心里默算，心知应当是到了被人发现的时间了。待取血驻颜此事传，一任家主就可以顺势推倒他上位，可立大威。受到来人停在后，康杖石缓缓转过，惊讶地瞪大睛，因为他看到了一张夜夜现在他梦里的脸。

        容貌一丝未变的月泉淮冷立于他面前，抱臂俯视着跪坐的康杖石，嘴唇抿起，目光中满是复杂之。他们都沉默了，似乎是无可救药当中的一次停滞，是神的一场麻疯，是惊悸之中的一启示。半晌，月泉淮才开：“你寄给我的信，我一封没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康杖石笑了：“我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叫人都烧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真惹人讨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泉淮说一句，康杖石就应一句，任劳任怨地哄着。像在认错，但是他认错认得太彻底，反倒显得毫无诚意。惹得月泉淮心燃火，伸手揪着他的领一把把他提起来：“你个懦夫！”

        康杖石却不再应，他扣着他的脑袋，低吻上了那张日思夜想的唇。很温柔的吻，像在摩挲珍宝，浅尝辄止，几息便分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月泉淮扯着他领的手骤然松了，他的目光陷在康杖石紫晶般妖异的眸里，片刻才哑声：“.....别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康杖石握上他的手，让他摸上自己的脸颊，苦笑：“太晚了。来不及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月泉淮拧起眉，仿佛要训斥什么，然而他依然觉到康杖石死意已决。他恼怒极了，却又无发，只觉得眶发涩，恨不得想要现在就把前这个逆贼掐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