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先生小时候是很好说话的，我叫他陪我钻花坛，他就陪我钻；我叫他陪我坐在树底，他就陪我坐，也不嫌泥土脏。坐到天黑透了，院里没有灯，黑黢黢的，我恍惚以为他已经趁我不注意悄悄溜走了，这么一想，花木的影突然动起来，叫嚣着报复我扯坏了它们，我不由得发，失声喊了一句“孟潜声”。

花坛的土里贴地卧着大耳的芦荟，有的很老了，泛白，像人老了发会白一样，近的地方比手掌还宽，那里的刺会咬人，必须小心脚。靠外边的一圈栽着吊钟海棠，我知名字是因为这花永远垂着脑袋，只朝人浅红的花。我一直以为它非常傲慢，因为不屑于叫人看见它的模样，只开给自己看，不像别的花，是开给人看的，急切地盼望着赞和讴歌似的。

还种着昙花，但我只能在它开花的时候认它。在院里住时，夏天的夜里，大院里呼朋引伴，大人和小孩都从床上爬起来，摇着蒲扇，趿拉着拖鞋，不知哪家还拿了宝贝的铁手电筒，往院里看昙花。其实是看不清什么的，手电的白光照在花上，那花像会反光，白盈盈的一只碗；有的人叫拿开手电，那一大盏白就变作油尽灯枯的夜明珠，似真似幻地藏在夜里。

声音沉，像一装满了清的大缸。

边立刻响起一个声音：“你喊那么大声什么？”

所以我们都去院里玩儿。

不看清了没看清，大家都一齐叫好。我不知错抓了谁家大人的手，耷拉着，也跟着说好看。

孟先生也会被吓一，说“回家”，然后我们俩跌跌撞撞地跑回有灯的地方，才敢停来气。被

我扯住他的手，心有余悸：“有鬼。”

不过孟先生的父亲并不会像老爷那样对我不理不睬，我叫“孟叔叔好”，他会笑一笑，赶上心好，可能再多说一句“小君来了啊”。

花坛里还有一棵树，也不知是什么树，长得极，把天个窟窿。我喜坐在树上，抬起不见天，只见树冠，疯野地向四面伸展，天空被它击退了，只敢在罅隙里缩探脑。坐来，花坛里的花草更了，可以盖过我的，那时候我才发觉长都是自己的错觉，世界那么大，谁也瞧不见我。

花坛中间的花花草草我就不能辨别了，也许只是杂草，但明目张胆地疯长，有种喧宾夺主的气派，倒不敢认定它是不是杂草了。

孟先生后来也是。

亲班回来。孟先生的父亲跟老爷里外都像，刚眉直鼻，眉沉沉压在眶上，本已够不怒自威，再加上不苟言笑，像极了庙里的怒目金刚，多看一就要心惊肉。

小学没什么作业，玩的时候多。孟先生家里书多，但都是大人看的，厚厚的一本一本摞在书架上，翻开全是字，没有几个认识的。

院里也没有什么玩，纯粹瞎玩儿。院里有砖块随意垒的大花坛，长而方，大得像小池塘。花花草草无人拘束，有些长得比我们还，钻去探险是很有意思的，因为土里常能挖粉红的蚯蚓和比指甲盖还小的瓢虫。花坛四周的砖包了一层厚厚的苔藓，又湿又，拨开绿绒，偶尔会爬几只蚂蚁。蚂蚁太小了，浅棕的，几乎看不见。没有生苔藓的地方，砖也是郁绿的，明天就要长青苔的架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