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柳西席来京城之前，在的确送过一封信，劝西席慎重回京，此外并无他语，这封信，后来如何落，在并不知晓，也无意深究。然而，这两月来，在事务繁忙，又觉朋友相交贵在知心，不急一时。因此，从未过帖请柳西席赴宴。这帖何人所仿，何人寄，还要劳烦澹替在查明。”苏云正面平视着神晦暗不明的卫宁，抬起手臂，指着畔被绑在刑架上几乎虚脱的柳梦，“既如此，此事对于柳西席，纯属无妄之灾。关窍都在那个畏罪潜逃的‘金陵客’上。柳西席知的，也都已经说了。澹言行信果，还当释放西席。至于在，是要留在此，还是暂且回去，听候大司发落，请澹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卫宁却知，这是苏云在试此事的深浅。倘若大司已经决心除掉这个尚书令，现在该到图穷匕见之时了。可假如大司还未决断，卫宁纵然有讯问百官的权柄，也并不能越过大司，擅自扣押当朝尚书令。现苏云直白挑明，反将了他一军。卫宁微微一笑，打了个模棱两可的圆场：“官怎么敢擅自将大人留在此？大司对大人何等信重，关涉大人的事，无论有多少隐，都有大司明断，官何敢过越。至于蝶与的供词，官与大人所见略同，蝶与这一回，说的当是真话了。倘若早能如此，也不必有这些波折了。大人既然深意重，那就带蝶与走吧，官不送了。”

知来龙去脉，何必多此一举，提人来问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大人这话，就外行了。查案，总要供词与证据严丝合才好。莫非官是那种，不问青红皂白，乱判葫芦案的昏官吗？”卫宁肃然说，“况且，可惜的是，官原本将蝶与当作本分之人看待，不曾命人细细跟随。待接手此案时，已经是十一月二十四日，太迟了。先前许多事，已经不好查实了。二十三日转呈柳西席的那封书信，官已见到抄录，正是苏大人请蝶与今日中午赴宴的请帖。大人之前说，这封约人的帖，并不是自大人之手。甚至还怀疑到了官上。那这其中的来龙去脉，官便不知晓了——如不是大人所写，那这帖模仿大人的措辞、笔迹与私印，居然如此惟妙惟肖，蝶与作为大人至交，都没瞧破绽来——难不成，又是大人哪一个红颜知己的？至于这个东山堂——官二十四日命人去查看时，已经大门紧闭，歇业不了。伙计供称，老板五十多岁，金陵人，名姓未知，倒有个‘金陵客’的文人名号。二十三日上午，便声称要回南方探亲，暂且关门了，何时回来，尚不知晓。——苏大人，在大人看来，此案该如何破解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一路往前走，一个乡来的土包走了富丽堂皇的京城。改换了衣装，衣冠楚楚地走了九重之上的天，又光彩熠熠、风得意地走了金殿。他连中三元，金榜题名的时候，也不过只有二十六岁。一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，想要洗脱面貌，彻底改换份与名号，有的需要数十年，熬到发华鬓白，有的需要十来年，辗转漂泊满面风尘，而他苏云，只要两年时间就够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苏云带着一个书僮，在乡人艳羡崇仰的目光中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路泥泞的村庄时，正好二十四岁。他是村庄上唯一一个“老爷”的独生，从小家中人便培养他读书，请的是远近村镇最好的教书先生，一个到老了也没能考功名的读书人。可苏云第一次考试，便得了第一名。他绝不像是要活在泥土里的人，因此走了去，便再也没有回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石牢唯一通往外间的路，阴暗而仄。前只有一摇摇晃晃的磷火似的光，照着地血迹斑斑的青黑的砖石。那是卫宁派的一个吏人，拿着一盏惨白的灯笼，在前领他们去。想来，一旦踏这间石牢，便如坠幽冥地狱一般，再难见到人世间的白昼与黑夜了。苏云却背着柳梦，沿着这条独行路，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外走。不似人间的惨叫声、呻声在耳畔此起彼伏，把这条短短的路吵嚷得无比漫长，好像由死走到生，又好像走过了一辈。

        柳梦没有声音的泪掉在官服的衣领上，轻盈的紫纱渐渐被泪濡湿，沉重地压在后颈上，竟然像一副千钧重担，一块

        苏云听到此，已经若观火。面对卫宁咄咄人的问话，他正了正衣襟，缓缓地站了起来，平静地说：“看来，这个局，是冲着在来的。在祖籍金陵，祖父一代遭逢战乱，家中落，才迁居到了桐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敬之！你……”柳梦惊叫，泪如雨。她方才还在怨恨苏云的绝，现在却担忧起他的安危——在所有人中，她最不想牵连的，也最害怕牵连的，便是与她往来最为密切的苏云。早在卫宁诱供的时候，她便有所预，生了深深的惧怕，因此至死不愿吐半句来龙去脉。苏云登上了的庙堂，自然要面对着数不清的明枪暗箭，这本是人世间的常理，她也该听天由命地接受，不该有所希望。然而，她的旧识中，已经没有多少人还活在这个世上。无论他们都已经上了怎样陌生的面，她仍盼望他们能够平平安安地活去，而不是被她的随心所牵累，抱着满腹的冤屈，坠魑魅魍魉的阎罗地狱。她是飘在世间的孤魂，独来独往，自生自灭，是最好的结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