牡丹在东北，毗邻雪松江，城市不大也不大，人不多也不少。城东有一座火车站，日本人造的，仿的是德意志建筑风格，有一座钟楼，钟楼上过伪满洲的旗，过青天白日旗，过日本国旗，现在飞扬着的是五星红旗。载满了黑澄澄的黄金的火车每天从这里发，昼夜不歇，去往大江南北。

龚小亮喜白的这一面。

三半学期，二月的时候，牡丹断断续续还有雪。节才过，寒假才结束，有一天，蓝老师穿着一件白的短大衣，一条蓝仔站在讲台上讲课。她有好多白的衣服，白衣服在牡丹容易脏，半天来，领上就是一圈灰了。蓝老师经常穿着一条粉的吊带睡裙洗衣服，

龚小亮才十几岁，没有任何故事好说的，到最后都是蓝老师在讲故事。她讲南方——了东北就是南方了，北京是南方，武汉是南方，上海是南方，海南更是南方。

二分班，他选的是文科，他们班的班主任教数学，副班主任是个英语老师，女的，很年轻，姓蓝，从上海来，听爵士乐，读杜拉斯，最喜的电影是，她的办公室桌屉里有两本简·奥斯丁的英文原版，一本是，另一本是，她私里会订，还洗泡泡浴。她住单人间的教室宿舍，浴室就在房间里，浴室的墙是肉粉的，皂泡像雪一样堆满整个浴缸。

她就是这样响亮地喊他的名字的。

龚小亮也差去了职学挖煤。他的父亲在矿上，是一个采矿班的班长，他的母亲也在矿上，后勤，煮饭洗碗洗衣服。父亲说，不读中了，就去职了。母亲没说话，后来偷偷和龚小亮说，你好好念书，我和你爸谈谈。

龚小亮成绩不赖，甚至可以说非常优秀，他后来还是上了中，在牡丹的重中学十九中的重班读书。一升二，他是年级第三。二升三，他考了年级第一。

蓝老师还经常穿一条雪白的裙。蓝老师说它白得像牡丹的雪。龚小亮问她，那和上海的云比起来呢？谁更白一些呢？

蓝老师把微卷的乌黑长发盘在脑后，沾了珠的肩膀，锁骨，一截胳膊，几被红了的手指。她喜边泡边看，要是浴室里没有，或是上面的故事她看得烦了，她会大声地和龚小亮说话。

“小亮啊！说个故事来听听吧！”

龚小亮小时候也和别的在牡丹长大的孩一样，追着火车疯跑过，孩们争抢沿途掉来的黑金，男孩儿们捡到了就往兜里踹，得手和衣服又黑又脏，一些女孩儿明，也净，拿着短柄的扫帚和小小的铁簸箕来，不仅能装煤渣，还能扫煤灰。煤渣和煤灰是很有用的，尤其是在冬天，家家都烧煤，煤是黑金，煤能卖很多钱。牡丹周边统共有九座煤矿，一代人怎么挖也挖不完，两代人合计着也挖不净，那一代人就把第二代人送去了牡丹的职，继续学挖煤，煤的饭碗似乎和铁饭碗没什么不一样，都不会坏，不会穿。

牡丹的云老是灰扑扑的，在它们的笼罩，牡丹看上去也总是灰土脸的，唯独雪的的时候才显得净一些。雪把黑乎乎的牡丹藏了起来，雪让这座城市拥有了一件两面都能穿的外套，一面是黑的，另一面是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