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年来他对她所有的好，她从来也没觉得够过，她心里不是没埋怨过自己，为什么如此不知足，到底在求什么。人心不足蛇吞象、行得风望夏雨，她不该是如此贪婪无尽的人。为什么只有在短短的几个时刻，如火花般闪耀过，如梦幻般短暂的瞬间，她觉得满足，她觉得她是真的很喜他，可这喜也不过如同幻梦，过上一会，自己就碎了。她一直想，一直想他是否已经看破，是否也在怀疑，是否有些觉，觉得她也在骗他，觉得她实在并不喜他……有时候她也觉得和他相很累，即使已经不再挂心殉葬，也总有这些事让她担心。

可她觉得不够。

她惹怒他，两人第一次吵架，她来这里赔罪，哭得稀里哗啦，两个人和好了，他待她多好？这么严重的忤逆，她哭几声就没事了。她应该激他，应该满足于他给的特权，可她没有，她觉得不够。

是啊，这是有多贱？难她也终于被养熟成了一狗，分明自己被烹的日就在前，却还要挣扎腾跃，为将死的主人而哀鸣？

徐循，你是何等不争气？她想，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在冷笑着诘问：你也许上就要死了，只因为他没了命，你的那些妹同僚，也泰半都要赴死，你还在为了他要死而伤心，你究竟是有多贱？

她去了南，他来看她，几乎是能让她丧命的罪过，几滴泪，说几句心里话就没事了，他对她难还不够好？胡皇后不知要多羡慕她！

然后更发自心地膜拜他、他……

他对她一直都很好，没有什么可挑的，可她对他的心却一直都很复杂，有时她觉得自己看透了他，他活该被所有人利用，这全是他自找的，可有时她又觉得他也很不容易，也十分可怜。每一次他以为她特别特别他的时候，她都很不安……皇帝对她好，是因为她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骗他的人，可她唯独在一件事上骗了她――她从来没有说，没有主动地骗，只是没有去纠正他的误解：他一直以为她真的很喜他，打从心底地钟于他。

她是担心他会失望、他会伤心，他会在这世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可以信任了，如今再少了她一个，他该有多孤独？

她举起手，想要再打自己一个耳光，可却偏在此时，皇帝呻了一――他转了个，又陷了沉沉的熟睡之中，只有紧皱的眉，仿佛暗示了他在睡梦之中，也承受着疟疾的折磨。

好笑的是，到了这时候，她才明白，她毕竟真的是很喜他的，就算他这么让人恨，这么自私、傲慢、愚昧、自大，就算她以为自己一直在敷衍他，在那些宁静的日里，在那些‘七月七日长生殿、夜半无人私语时’、在那些‘屈指西风几时来，只恐年暗中换’……在这平平淡淡的相守之日里，她毕竟是习惯了他对她的好，也习惯了对他好。她担心自己的‘欺瞒’被他看破，不是担心他盛怒之翻脸无，不是担心她被赐死，被囚禁……这些事她早已看破，有什么好担心的？

就算是死，也要死得昂首，也要死得像个人样！

她从来没有，她也不知为什么，他对她一直都很好，起码比很多人好得多，可她就只是没有办法，她一直觉得不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