恒羲先替她摘领巾，顺手解开第一个盘扣，然后意识向她左袖中寻觅。瞥见人轻轻摇，才转而从自己腰间荷包中摸一枚香，往她中去。

王被申斥禁足，福晋自然是太后手笔，希望以这位多病儿妇和血脉相连的稚孙唤起皇帝的怜之，至少——至少给恒卓一条活路罢。

        昭潆想到此，仍然有一种巨大的荒谬和不真实。元后嫡，才德兼备，“众望所归”了大半个隆祐朝，贤名甚至远达蒙古旗盟和李氏朝鲜，到来竟然就这样惨淡收场。皇父的一怜悯固然可以勉维生，昭潆却知，心志既折，生死也不过一念间的事。何况他虽无储副之名，却早已行储君之事，古来废太，有几个能得善终？

        一番挣扎过后，她两鬓微乱，双脸断红，白绫龙华还在他手里攥着，雪白纤弱的脖颈就在天寒地冻里。仪容不可谓不狼狈，这个礼却行得端庄板正，一丝儿错也挑不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目力几乎丧失，耳边也只有自己嘶哑的低。她伸手袖筒摸索半晌，方才模糊记起，自己更衣时，将那只荷包随手搁在了炕桌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昭潆深一气，咬紧唇，自把悲声咽了回去。呼愈加急促，更憋得气堵声噎，止不住，幸而被他牢牢卡住。

        片刻，昭潆才听见参差响起的叩拜声。

        昭潆悲不自胜，几乎踩不稳脚步，足薄薄一层碎雪，直如千丈冰崖一般。她一手撑在檐上想稳住，另一手抓在前，突如其来的闷痛，将前撕扯得昏黑一片。

        恒羲方一松手，她就踉跄着倒退两步，迅速屈膝去：“才叶赫那拉氏，多谢宣王殿相救。太后懿旨在，请恕不能全礼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昭潆委顿在地，伏在门槛上呛咳不止。人慌乱的动作起蓬松细雪，又纷纷向眉宇间扑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忽然肩上一沉，她尚未反应便被拎着袍袖一把提起，然后圈一副熟悉的臂弯里。少年壮的胳膊紧紧锢在腰上，肩膀就抵着他的膛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说话还带着鼻音，糯糯的，很招人怜。可语气之疏离、神采之清冷，却令他到无比陌生。恒羲才恍然发现她已经长了许多，穿上二寸厚的元宝底，几乎与自己齐平；也清瘦了不少，利弓、便骑的窄袖袍服，穿在上竟成迎风飒飒之态。

        昭潆只盯着他皇常服的摆，冷声：“殿若无其他吩咐，就请容才先去办差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面红，额角、鼻尖都浮起细细一层薄汗，此时低垂着帘，犹自低不止。密的睫投一痕黛影，在桃似的面颊上微微翕动着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哮症还是娘胎里带来的旧疾，忌焚香、忌飞絮、忌粉尘烟雾、忌大喜大悲。

        过了这个冬天，她便将满十五岁了。众人簇拥的掌珠，终于曝于人间风雪。

        恒羲终于从她面前退开。“你要见汗阿玛？”他说，语气竟然算得上温和，“我也有话要回禀圣上，不如同去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三哥何其聪慧，又怎会让君父作难、为皇弟掣肘？心气散了，多年积劳一夜席卷而来，再多的名医好药，也不过苟延残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 恒羲不防她如此举动，伸去搀扶的一双手，就那样僵在了空气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