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欣死了,很蹩脚。
不是安欣很蹩脚,不是死得很蹩脚,而是那个驾驶员的技术很蹩脚。
他甚至都没拿到驾照!那是辆教练车!
zuo笔录的时候,学员说:教练说这个时间段人不多,上路没问题的。
教练说:我错就错在没及时检查副驾位的刹车,好像是有dian失灵了。
开电瓶车的说:我看到一辆车红灯了!反而冲过来!那我只能让啊!
公交车驾驶员说:那电瓶车横着冲过来了,我一个急刹车,车tou歪了xia,但也没开到上街沿……
行人安欣很想说,我只是走着走着hua了一跤,就hua到公交车车touxia面了。但没人会给他zuo笔录了,因为安欣死了。
立碑的时候来的人chaochao泛泛,系统里有的没的见过面没见过面的同事都来了,每个人无语凝噎。
小陆还把安欣的那个保温杯带来了,yan泪鼻涕一塌糊涂,话都说不清了,拧开倒了一杯盖,淅淅沥沥淋在墓碑石板前:“师父……呜呜呜师父……我敬你一杯……”
李响也跟着抹yan泪,想把捧着的菊花放在墓旁。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哭的,因为再苦的事都不会过去,只会存在心里,盛在你的xiong腔里,随着后半辈zi风风雨雨一起晃dang,晃得厉害了就洒chu苦shui,让你再尝尝当年苦痛的滋味。哭有什么用呢?想念安欣的日zi还多着呢。
但,呜……那可是安欣啊……
李响chou了chou鼻zi,擤了擤鼻涕,又chou了chou鼻zi。
他闻到了什么味dao:“……小陆,你刚刚倒了什么?”
小陆脸都垮了,悲伤得kou齿han糊:鸡汤,我早上起来特意炖的,我知dao师父就ai吃鸡汤了,他吃不到我炖的鸡汤了哇啊啊……
李响其实很想问一问安欣到底什么时候吃过小陆炖的鸡汤,但小陆已经被几个愤怒的同事扯远了,遥遥听见几声吃痛之后的“你捶我gan1吗”和愤怒的“你倒鸡汤gan1吗”。
散场之后李响还没走,扶着安欣的碑,寻思哪里能够再caca。但碑是新立的,gen本没什么灰,很gan1净,碑前也被打扫了,小五哐哐拧开两瓶矿泉shui把鸡汤冲gan1净,但也把香炉里燃尽的香灰冲跑了。算了,碑总会蒙尘的,我要不再dian两gen香?让安欣往生之后也能吃上两kou香火饭……
寻思了半晌,gao启qiang来了。
gao启qiang一个人来的,这对gao总来说是很稀罕的。没了shen后乌泱泱的一队人,gao启qiang看起来有dian单薄,也有dian踉跄。
李响把安欣的墓指给他看,走近后,听见他咬得牙齿咯咯响,像是非常愤怒。
李响抢在gao启qiang前面说:“那个很长一串的车祸,我劝你不要找当中任何一方的事qing,法律的责任法律来判,你心里有再多的想法这件事也不能cha手。”
他想了想,又补了句:“不然安欣也不会放过你的。”
李响看到gao启qiang慢慢蹲了xia来,沉默地注视着碑上的那个日期,脑zi里大概过了一遍诸如如何让驾校停业、如何让教练沉湖、如何让那几个驾驶员凝固在shui泥zhu里之类的事qing。
半晌之后他应声:“哦,好。”
李响很疲惫地倒xi一kou凉气,xi得很慢。an理来说这对一kou凉气来说是极不容易的,但李响和gao启qiang打交dao了太久,所以通晓如何让一kou凉气又xi又均匀地从kou腔渡一遍,匀速地通到肺里,同时带着jing1疲力尽的绝望像一kou陈烟一样慢慢呼chu来的技巧。从他xi得这类技巧的经验来看,gao启qiang不善罢甘休的概率在百分之一百上xia。
遗产继承是民事案件,李响一直在刑侦支队。但遗产纠纷难免会jin展到一些见血的纠纷,所以李响和安欣搭档着也遇到过几起和“想要继承更多财产”与“不想继承任何债务”有关的zi女nei斗,斗争的结果各不相同,有丧命的,有断手断脚的,也有被非法拘禁的,但chu发dian都大同小异。
他望了望天,gan觉gao启qiang就是自己从安欣手里继承的难以chu1理的债务。
以后有的偿还了。非常可以预计。他每偿还一dian,就会再一次想到安欣,于是心里满溢的那份苦shui就会倍增,递增,直到膨胀成他整个人的形状,把本人取代,于是他就从李响变成了和安欣通过债务无限联系着的李响了。
债权人李响望向债务,债务gao启qiang蹲着,抬tou看李响。
债务chou了chou鼻zi:“什么味dao?”
饿了。李队一起去吃个饭吧。
李响愣了愣,心想看来那dian矿泉shui还是冲不gan1净:“哦,好。”
又愣了愣:“你就蹲着不起来吗?”
gao启qiang的声音响了起来,很小声,有颤抖在里面。李响仔细分辨了一xia;他说,李队,我tuiruan。
李响才明白那牙齿咯咯声是他因为恐惧在打颤。
以后没安欣的日zi怎么办呢?两个人都把同一个问题han在嘴里,吃鸡汤面的时候面在嘴里咀嚼着,问题也在she2尖反复咀嚼着,但没人问chukou。
安欣死后的某一天就这样过去了。